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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39章 溫床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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青石街一片死寂, 百姓和太師府跟來的奴才們幾乎將臉疊在地上跪得死死的,他們不安,

太師抱起來的那名少年抽泣, 哭聲沿這條青石街巷散開,仿佛蘊藏了許多難過,幽幽不止,聞者傷心, 盡管百姓們並不知曉少年經歷了何等的傷心事。

石板上積了一層水, 水光微泛, 水面浮映出太師的影子。

他們餘光落在巷路泛起的水光上,太師的影子一動不動,那名少年被太師珍視輕柔的呵護在懷中抱起。

百姓們又想, 能被太師這等尊貴人物如此當街珍視抱在懷的人, 該受到多大的榮寵啊。

備受榮寵的人再如何傷心,應當沒有普通老百姓難過吧,畢竟上層人物的悲喜與小老百姓們的悲喜並不相通,此刻的事也許不過是太師府上的一場小打小鬧罷了。

靈稚滾落的熱淚滲進蕭猊的衣襟,不久,衣襟便濡濕了一塊。

靈稚仍在喃喃:“放我回去, 我要回霧清山……”

“這裏不是我的洞府,君遷還在山上等我……”

少年臉色蒼白,眼睫了無生氣地低垂著,蕭猊此刻看明白了。

靈稚在怨他, 恨他。

怨他命人傷害霧清山上的那些林獸, 恨他的這層身份。

對靈稚而言, 他是蕭猊, 蕭猊奪走了蕭君遷, 他再怎麽告訴靈稚自己就是君遷,靈稚都不會接受的,因為靈稚想的那個溫柔體貼的君遷,在他那日行動時,在取靈芝的那一刻就已經從靈稚的心裏死去了。

蕭猊抱著靈稚從街上走回太師府,直到府邸威嚴的大門關起來,跪滿長長一街的人才擡頭起身,恍然若夢。

劉總管吩咐奴才立刻送熱水到靜思院,又差人去藥房取些金瘡藥來。

他滿頭是汗的望著主子和小公子,自己的活兒也沒落,找兩身適合主子和公子的衣物去了。

室內火爐子添置新炭,奴才們手腳利索迅速,將東西齊齊準備好送往靜思院,趕在太師抱小公子進門前,一切物品置放整齊。

蕭猊坐在椅上,把靈稚從懷裏調了個位置,讓他稍微靠得舒服點。

他啞聲道:“身上的衣物都是濕的,先換件幹凈的可好。”

靈稚眼睫濡濕,他呆滯安靜地坐著,沒有給蕭猊半分回應。

蕭猊點頭:“那本官便當你應允了。”

靈稚渾身輕輕發抖,蕭猊瞥過視線,忍了忍,回頭揭開靈稚的衣袍。

袍子解除一半,靈稚忽然伸手推開蕭猊。

少年踉蹌地從蕭猊懷裏躍下,他腿腳都是虛綿無力的,腳才觸地,膝蓋一軟,整個人便直直的朝下磕倒摔去。

厚實的毯子發出咚的一聲,靈稚的膝蓋在不久前跑上閣樓追雀鳥時就磕到階梯受了傷,此刻傷口重新磕一次,血絲便滲在雪白細膩的肌膚上,靈稚太脆弱了,這點傷使得他的膝蓋看上去猶為驚心。

靈稚接觸地毯不過一瞬,背後男人低嘆,屈膝半蹲在他身側,一條臂圈起他的腰,低頭檢查靈稚的膝蓋。

靈稚的傷口出血,蕭猊沒有迅速抱他起來,防止地毯上的絨毛牽扯到出血口。

且靈稚膝蓋上的滲血口子不幹凈,他摔倒在濕水泥巴混跡的街巷裏,傷口讓滲進的泥沙弄臟了。

蕭猊先動作輕柔地扶起靈稚膝蓋,圈在腰側的手臂在配合這個動作施力,抱起靈稚放在坐塌裏,推高衣袍,疊在他膝上。

靈稚傷口疼,刺痛的膝蓋使得他無法彎曲腿腳將自己蜷縮起來。

兩條纖細勻稱的小腿只得從半高的坐塌垂直放下,姿勢落寞又乖巧,蕭猊方才被靈稚傷到的那股失落,憤怒,無奈,此時統統化作一聲嘆息。

他對這般的靈稚無可奈何,靈稚聲聲泣訴,雖然沒有嚴厲怨恨的指責他,可就是這樣虛弱的姿態更讓蕭猊心疼難忍,不舍地呵斥半句,連呼吸都放輕了,唯恐激得他懼怕,又或渾身抽顫不止。

蕭猊拿靈稚束手無策,沒敢妄動他的腿腳。

“膝蓋的傷急需處理,你先坐著等會兒,大夫立刻就到。”

靈稚疊在腿前的指尖捏了捏衣角,低頭不語。

蕭猊見他頭發還濕潤,取下劉總管差奴才送來的浴巾,為靈稚撫起濕發擦拭,觀他咬唇,面色虛白,動作又輕又快,幾乎在少年又要將自己咬出血前,連忙結束擦拭的舉動。

蕭猊繞到屏風後,目光隔一副雪夜擁燈圖等靈稚安靜下來。

靈稚一見他就渾身激顫,蕭猊撫了撫眉心,片刻後起身,繞過屏風,站在靈稚面前微微屈膝,說道:“先用熱水泡幹凈腳,大夫馬上就到。”

靈稚往坐塌後的軟墊瑟縮,蕭猊後退:“我不碰你。”

他背過身:“你先自己泡一泡。”

大夫很快趕來靜思院,靈稚見大夫來了,連忙把熱水泡紅的兩只腳從水盆抽出,膝蓋傷口牽起的疼讓他臉色又白幾分。

他整個人身子一輕,竟又被蕭猊打橫抱起。

在靈稚推開前,蕭猊把他輕放在床榻,退到幾步之外,隔著銀綃簾滿,看不見靈稚的神色。

大夫放好太師府內上好的金瘡藥備用,先給靈稚清理傷口的沙泥。

蕭猊道:“動作輕些,他很怕疼。”

大夫連連點頭,盡管動作很輕了,可有些沙子陷得深,弄出來時靈稚咬唇,瘦弱的身子搖搖欲墜。

蕭猊冷著臉把就要倒進床榻的少年扶進懷裏,眼色陰騭地盯著大夫顫顫巍巍上完藥,欲叫下屬將這手腳不知輕重的大夫拖下去罰一頓。

靈稚垂在腿上的手指緊緊捏起,蕭猊話鋒一轉,道:“都退下去。”

大夫忙磕頭跪謝,殊不知正是少年一個下意識的反應救了他。

蕭猊斂起眸色,望著桌上的熱食和湯藥,低聲道:“你吃會兒東西,稍後喝藥就歇下吧。”

他話一頓:“靈稚……你不想見我對嗎?”

此刻蕭猊不走,靈稚就不願動一下,更妄談進食。

除非他用強硬的手段餵給他,可這麽做,充其量只會讓靈稚剛吃的東西悉數吐幹凈。

蕭猊進退兩難,但他只能選擇暫退。

****

雨霧潮濕,綿綿小雨一到夜裏又濃密起來。

蕭猊將臥室讓給了靈稚,他則搬到一側的閣樓上,視線正對軒窗,若靈稚想坐在窗後觀雨,他就能看到靈稚了。

自靈稚醒來,蕭猊看見軒窗內燈火明亮,便也無眠。

可自今日起,方入夜不久,對面屋內的火光很快熄滅,一片漆黑。

蕭猊問奴才怎麽回事,奴才犯難道:“小公子自己吹滅的。”

蕭猊道:“那他是不是沒有休息。”

奴才點頭:“回太師,是的……”

蕭猊微微扯了扯唇角:“他連燈火都不願點明讓我看一眼。”

是有多麽厭惡他,或者恨他?

春雨淅淅瀝瀝,軒窗飄進的水珠冰涼地貼著肌膚。

靈稚裹在衣袍下的身子微微顫抖,卻執意沒從軒窗離開,而是望著外面這場綿延不停的雨,腦子一幕幕的回放許多畫面。

醒後,他的記憶便住在霧清山那日之前,無論蕭猊如何說,那些都不是他的回憶。

他知道黑夜裏有一雙眼睛時刻地盯著他看,那個人拘著他,不讓他回霧清山和君遷在一起。

靈稚想起那人俊美陰騭的臉孔,不由瑟縮。

他說他是君遷,這分明在撒謊。

他的君遷就像天上的明月,才不會濫殺無辜,不會露出讓他畏懼的神色。

靈稚嘴角悄悄牽起一抹虛弱的笑,他不知靠在窗上多久,隱約聽到有人正在門外輕扣門扉。

他嚇一跳,外面的小奴才小聲道:“小公子您睡了嗎?近些日子倒春寒容易涼著身子,望小公子早些休息哦。”

奴才忐忑,這是太師陰著臉命令他過來對小公子說的,太師說小公子一定靠在軒窗外吹風,叫他務必請小公子回床榻裏休息。

靈稚靜靜望著門口的方向,整個人被夜色淹沒,垂首不語。

半晌,奴才露出哭腔,聽那稚嫩的聲音年紀尚小。

“公子,奴才求您盡快歇息吧,若……若您不歇息,明日奴才就要受罰了嗚。”

……

靈稚拖起軟綿綿的步子回到床榻。

他好想君遷,他的君遷被這個逼他的壞人殺死了。

滾滾的熱淚落進枕芯,靈稚再次陷入渾渾噩噩的虛無迷茫的夢境裏。

一連三日,靈稚都沒有再見到蕭猊。

劉總管每日會親自為他準備熱水洗漱,吃食豐富,有許多果子。

靈稚吃的東西依舊少得可憐,藥湯也喝得極少,實在餓了就拿幾枚果子吃,吃相斯文緩慢,一枚拇指大小的果子能安安靜靜的咬上許久,劉總管看見都著急。

靈稚其實不是特別想吃東西,他吃果子是因為太想霧清山的一切了,吃果子是為了霧清山的回憶。

因此靈稚本就虛弱的身子因為沒有得到良好的環境靜養而恢覆,他變得愈發消瘦,黑淩淩的眸子失去神采,臉蛋瘦尖,更顯的眼睛大而可憐。

這一切蕭猊都看在眼裏,卻無力改變。

他希望靈稚看不見自己時至少能安心將身子休養起來,若他真的想回霧清山……

若真的想回去,蕭猊可以派人安全送他上山。

可如今靈稚拖著這副身體如何能走,蕭猊百般忍耐藏匿,盡量不出現在靈稚的視野內,卻萬萬不會放手讓他離開。

這副虛弱的姿態,怕走不出半個燕都城就會昏迷不醒,他怎麽能順了靈稚的心思。

靈稚恨他已經不止一點,若能讓他留在太師府先將身子養好,別的暫且日後再看吧。

蕭猊想是如此,但在白天時窺見靈稚愈發消瘦的姿態,心中隱忍的陰騭和慍怒也隨之漸深。

太師怒,府中的下人們日子都不好過,戰戰兢兢,唯恐呼吸重了點兒吵到太師被罰板子。

府內上下人人自危,這根緊繃的弦在靈稚睡不醒那日徹底斷裂。

**

最先發現小公子醒不來的人,是那日夜裏勸慰小公子歇息的小奴才。

小奴才按劉總管的吩咐,每日都要給小公子送三次點心,後廚做的點心愈發精致,任何果子樣式的點心都有,就是不許做小動物模樣的,說公子不忍心吃。

他給小公子送去點心,沒有瞧見公子纖細虛弱的身影在窗後觀雨,銀綃簾幔後並無動靜,他湊近細看,才發現微微隆起的被褥中,小公子臉色通紅,唇色白得驚人。

小奴才嚇得跑去告訴劉總管,劉總管趕忙叫人去書閣請太師。

蕭猊趕回靜思院時心跳都停了幾拍,散開的銀綃簾幔裏,少年睡姿依舊安靜乖順,卻沒有半分生氣。

他狠厲地瞥著劉總管,劉總管忙道:“已經請大夫趕來了。”

蕭猊冷聲:“去梅園,綁也要把梅若白火速綁過來。”

梅園還未得到解封,被關在院子的人尚未反應,太師府的暗衛就架起他們公子的輪椅,眨眼之間,公子消失不見。

藥童們紛紛對視,反應過來後結結巴巴地喊:“綁、綁人啦——救命啊——”

連人帶輪椅被“綁”走的梅若白氣定神閑,梅園封閉的日子他索性在院子裏看書,往時忙於醫藥不得閑,雖被迫清閑了一段時日,倒沒虧待自己,把曾經想看的書逐一看了。

暗衛功夫深厚,縱使梅若白的輪椅置空飛起,竟也平七平八穩。

他道:“若太師此舉想要草民到府上看診,還請各位將草民的藥箱拿來。”

梅若白看診也不是白看的,自然會與蕭猊談條件。

梅家有先帝禦賜的免死金牌,因而偌大的梅園百餘年安寧無憂,唯有這次受蕭猊刁難。

而蕭猊的確聰明,只是封鎖了梅園讓人足不出戶,沒有威脅他們的性命,更未傷人,此事若追究,梅園從太師府上討不到好處,還樹立敵人。

暗衛迅速將梅若白送至靜思院,連同他的藥箱,一並完好地放到他身邊。

梅若白視線掃入室內,只見蕭太師坐在床榻一旁,掌心握緊一雙纖細玉白的手。

那手腕極細,虛綿無力,一看便知身體底子極度虛弱。

蕭猊將註意力轉到梅若白身上,方才從書閣過來時蕭猊身若謫仙,此刻眉眼洇著薄紅,似乎在竭力壓制體內的混亂狂躁。

他啞聲:“勞煩梅大夫,務必救他。”

梅若白身形未動,蕭猊轉會臉註視少年,口吻恢覆平淡,道:“本官該允諾梅園的,自然不會少。”

他沒指名梅若白,而是梅園。

蕭猊心知梅若白在乎的不是一個自己,而是整個藥園,所以他知道該給對方什麽。

梅若白微微一笑:“如此,謝過太師。”

主動威脅蕭猊不如讓蕭猊給自己一個承諾,梅若白牽著藥箱推起輪椅靠近床榻,視線落在被褥包裹的人影,目光不由頓了頓。

梅若白面色如常地為少年搭脈,又將手背貼在少年通紅滾燙的額頭,輕輕掀開他的眼睛。

片刻之後,梅若白開口:“太師是否有話單獨要與草民談談。”

蕭猊盯著梅若白,淡聲讓所有人退出靜思院。

梅若白神色不改,說道:“太師前些日子有血虛之象,莫不是取血餵了他。”

蕭猊深邃的眼眸微瞇。

梅若白道:“他脈象雖與常人相似,卻有一處極其微小的差異,且身上氣息與那株奇怪靈芝散發的味道屬獨有的一種……”

“草民雖苦讀醫籍,卻沒讀傻腦子,那些奇聞怪志也略有耳聞。”

蕭猊看著他:‘就算有先皇禦賜的免死金牌,若本官私下取你命,無人能查。’

梅若白拂袖:“太師不會。”

蕭猊瞥過臉:“救他。”

梅若白道:“常人的法子難救,原先太師如何餵養它,亦可那樣餵養。”

蕭猊眸光微閃:“本官這就取血餵他。”

梅若白道:“且慢,小公子當時是如此喝下太師的血。”

蕭猊註視靈稚:“當時他還是一株靈芝。”

梅若白:“那就讓他回去,若草民沒有診錯,靈芝是他的溫床,太師的血便是養料,缺一不可。”

蕭猊摸了摸靈稚泛紅滾燙的臉頰,啞聲道:“我要如何讓你回去?”

靈稚出來後就沒有再回到靈芝裏,蕭猊俯身,傾在少年薄軟潤紅的耳旁,低聲請求:“回去好不好,變成小靈芝把身子養好。”

半刻鐘過,少年依然安靜躺在被褥中,沒有回到靈芝內。

蕭猊沈默。

而後竭力彎起一個溫柔的眉眼。

他猜測靈稚或許根本不願意活下來,又或著只想回到霧清山。

他柔和地牽起嘴角笑意:“靈稚,君遷他……他被本官殺死前,給你留了東西,你不願意養好身體以後跟本官拿嗎?”

梅若白回避的目光微微一頓。

於此同時,靈稚顫抖著掀開霧蒙蒙的眼睫。

他恍惚望著眼前的男人,唇斷斷續續地動了動。

“……把、把君遷的東西還給我。”

說完,靈稚整個人從蕭猊的面前消失,而案頭擺置的花盆上,靈芝抖了抖傘蓋。

蕭猊松了口氣,收起眉眼慘淡的笑意。

如此一來,就算承認自己是殺死蕭君遷的兇手又何妨,若靈稚恨他……那就恨吧……

作者有話說:

待修,謝謝大家~

太師連餵靈芝都不會餵,太笨嚕。

大(V)眼仔仔仔放了一副盆養靈稚的圖,封面是不完整版~

感謝在2022-04-20 23:25:08~2022-04-21 23:17:00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~

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:三金三金三斤斤、42112956、‐諾/Y。、谷蕊、47399317、沈老師的斬魂刀 1瓶;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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